屋子里弥漫着蜂窝煤燃烧之后的气味，李素珍在不停忙碌着，江小路帮着打下手剥蒜，不过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：心思都飞到了“叔叔”身上。
下午西点，李素珍接到父亲让人捎来的消息：今天临时要加班，得到九点才能回来，让打一份晚饭送过去。
既然父亲赶不上，那么今天这顿晚饭，自然也就成了李素珍，江小路和叔叔三个人的饭局。
一阵沉稳的脚步声，从小院里传来，然后就是一声声亲热的呼喊：“嫂子，我回来了！
我哥在家没有。”
江小路也站起身，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。
门开了，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。
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短袖衬衫，熨烫得十分平整，下身是蓝色的确良裤子，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。
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带着温和而又保持适当距离的笑容。
这就是江援朝。
和记忆中的形象重叠，但更加真实、立体。
他身上有一种机关干部特有的沉稳气质，既不显得过分热情，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。
李素珍连忙过来招呼：“可总算来了，援华（江小路父亲）今晚加班，赶不上了，我给你包了饺子，你最爱吃的猪肉大葱的。”
说着还挥手示意让江小路倒茶。
“嫂子辛苦了。”
江援朝带着一些南方的口音，不过让人听着很舒服。
“叔叔。”
江小路规矩的把一杯茶水送到江援朝面前。
江援朝喝了一口茶水，目光随即落在了江小路身上，上下打量了一下，笑道，“小路，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嘛。
听你妈信里说，前段时间心情不太好？”
来了。
江小路深吸一口气，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腼腆的笑容：“叔，路上辛苦了。
我之前是有点钻牛角尖，让您和爸妈担心了。”
他的回答不卑不亢，既承认了之前的“状态不佳”，又表明了现在的“己然释怀”，这让江援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。
他印象里这个侄子有点内向，甚至懦弱，可不是现在这样眼神清亮、对答得体的样子。
“年轻人，遇到挫折很正常，关键是要走出来。”
江援朝点点头，在饭桌旁的主位坐下，很自然地将公文包放在了手边的空椅子上。
那个包，和这个简陋的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晚饭在略显客套的氛围中开始。
母亲不停地给江援朝夹菜，问着南方的天气、饮食，以及他工作和身体的情况。
江援朝一一作答，言辞得体，但很少透露具体的工作内容，充分体现了一个体制内中层的谨慎。
江小路大多时候在安静地听着，偶尔附和两句。
他知道，主角还没到场。
果然，酒过三巡，饺子吃了大半后，江援朝将话题引到了江小路身上。
“小路，工作的事，有什么打算？”
他放下筷子，拿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水，语气随意，但眼神却带着审视的意味。
母亲立刻紧张起来，替儿子回答：“唉，还不是等街道办的信儿？
现在找个工作太难了，国营厂进不去，集体厂也没名额……”江援朝微微点头，表示理解，但目光依旧停在江小路脸上，显然在等他自己的回答。
江小路知道，表现的时候到了。
他不能再说“等安排”，那只会让叔叔觉得他依旧毫无出息。
他也放下筷子，坐首了身体，看着江援朝，语气诚恳地说：“叔，我不想再干等着了。
我觉得，现在国家政策越来越好，鼓励搞活经济，光是等着国家分配，路太窄了。”
“哦？”
江援朝眉梢微挑，似乎来了点兴趣，“那你想怎么搞活？”
江小路的心跳得快了些，他知道不能一上来就大谈倒买倒卖，那会吓跑这位谨慎的叔叔。
他选择了一个更稳妥的切入点。
“我前几天去百货大楼转了转，发现好多东西，像上海的护肤品、广州的电子表，都特别紧俏，柜台前挤满了人。
但咱们本地轻工局下属的一些厂子，生产的东西却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。”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叔叔的反应。
江援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，只是“嗯”了一声，示意他继续。
但江小路注意到，他放在腿上的手指，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一下。
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。
“我在想，”江小路继续道，“这不是东西不好，可能是……信息不通，或者销售的路子没找对。
比如咱们市轻工局下属的陶瓷厂，生产的白瓷脸盆，质量挺好，但样式太老，就只能堆着。
但如果能稍微变通一下……”他故意停在这里，卖了个关子。
这下，连母亲都好奇地看着他。
江援朝终于主动问道：“变通？
怎么变通？”
江小路知道火候差不多了，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：“叔，我是这么想的。
比如，可以把这些脸盆，印上‘囍’字或者鸳鸯图案，做成专门的‘婚庆套装’，一个脸盆配两个漱口杯，用红纸盒包装一下。
价格可以稍微提一点，但肯定比上海产的便宜多了。
然后不通过百货大楼，首接联系刚出现的那些个体户小商品市场，或者……甚至可以作为你们局里给下属单位发的福利，或者搞活动时的礼品。
这样，既解决了库存，厂子活了，工人有工资发，不是比堆在仓库里生锈强吗？”
他一口气说完，房间里安静了下来。
母亲听得似懂非懂，只是觉得儿子好像说得挺有道理。
而江援朝，则彻底收起了之前那副长辈关怀晚辈的随意姿态。
他身体微微前倾，目光锐利地看着江小路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侄子。
房间里只剩下厨房炉子上水壶轻微的嗡鸣声。
几秒钟后，江援朝缓缓靠回椅背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、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他没有评价江小路的点子，而是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气，仿佛不经意地问：“小路，这些想法……你是从哪儿学来的？”
来了，江小路知道，接下来的对话，就是关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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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阵沉稳的脚步声，从小院里传来，然后就是一声声亲热的呼喊：“嫂子，我回来了！
我哥在家没有。”
江小路也站起身，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。
门开了，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。
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短袖衬衫，熨烫得十分平整，下身是蓝色的确良裤子，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。
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脸上带着温和而又保持适当距离的笑容。
这就是江援朝。
和记忆中的形象重叠，但更加真实、立体。
他身上有一种机关干部特有的沉稳气质，既不显得过分热情，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。
李素珍连忙过来招呼：“可总算来了，援华（江小路父亲）今晚加班，赶不上了，我给你包了饺子，你最爱吃的猪肉大葱的。”
说着还挥手示意让江小路倒茶。
“嫂子辛苦了。”
江援朝带着一些南方的口音，不过让人听着很舒服。
“叔叔。”
江小路规矩的把一杯茶水送到江援朝面前。
江援朝喝了一口茶水，目光随即落在了江小路身上，上下打量了一下，笑道，“小路，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嘛。
听你妈信里说，前段时间心情不太好？”
来了。
江小路深吸一口气，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腼腆的笑容：“叔，路上辛苦了。
我之前是有点钻牛角尖，让您和爸妈担心了。”
他的回答不卑不亢，既承认了之前的“状态不佳”，又表明了现在的“己然释怀”，这让江援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。
他印象里这个侄子有点内向，甚至懦弱，可不是现在这样眼神清亮、对答得体的样子。
“年轻人，遇到挫折很正常，关键是要走出来。”
江援朝点点头，在饭桌旁的主位坐下，很自然地将公文包放在了手边的空椅子上。
那个包，和这个简陋的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
晚饭在略显客套的氛围中开始。
母亲不停地给江援朝夹菜，问着南方的天气、饮食，以及他工作和身体的情况。
江援朝一一作答，言辞得体，但很少透露具体的工作内容，充分体现了一个体制内中层的谨慎。
江小路大多时候在安静地听着，偶尔附和两句。
他知道，主角还没到场。
果然，酒过三巡，饺子吃了大半后，江援朝将话题引到了江小路身上。
“小路，工作的事，有什么打算？”
他放下筷子，拿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水，语气随意，但眼神却带着审视的意味。
母亲立刻紧张起来，替儿子回答：“唉，还不是等街道办的信儿？
现在找个工作太难了，国营厂进不去，集体厂也没名额……”江援朝微微点头，表示理解，但目光依旧停在江小路脸上，显然在等他自己的回答。
江小路知道，表现的时候到了。
他不能再说“等安排”，那只会让叔叔觉得他依旧毫无出息。
他也放下筷子，坐首了身体，看着江援朝，语气诚恳地说：“叔，我不想再干等着了。
我觉得，现在国家政策越来越好，鼓励搞活经济，光是等着国家分配，路太窄了。”
“哦？”
江援朝眉梢微挑，似乎来了点兴趣，“那你想怎么搞活？”
江小路的心跳得快了些，他知道不能一上来就大谈倒买倒卖，那会吓跑这位谨慎的叔叔。
他选择了一个更稳妥的切入点。
“我前几天去百货大楼转了转，发现好多东西，像上海的护肤品、广州的电子表，都特别紧俏，柜台前挤满了人。
但咱们本地轻工局下属的一些厂子，生产的东西却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。”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叔叔的反应。
江援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，只是“嗯”了一声，示意他继续。
但江小路注意到，他放在腿上的手指，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一下。
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。
“我在想，”江小路继续道，“这不是东西不好，可能是……信息不通，或者销售的路子没找对。
比如咱们市轻工局下属的陶瓷厂，生产的白瓷脸盆，质量挺好，但样式太老，就只能堆着。
但如果能稍微变通一下……”他故意停在这里，卖了个关子。
这下，连母亲都好奇地看着他。
江援朝终于主动问道：“变通？
怎么变通？”
江小路知道火候差不多了，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：“叔，我是这么想的。
比如，可以把这些脸盆，印上‘囍’字或者鸳鸯图案，做成专门的‘婚庆套装’，一个脸盆配两个漱口杯，用红纸盒包装一下。
价格可以稍微提一点，但肯定比上海产的便宜多了。
然后不通过百货大楼，首接联系刚出现的那些个体户小商品市场，或者……甚至可以作为你们局里给下属单位发的福利，或者搞活动时的礼品。
这样，既解决了库存，厂子活了，工人有工资发，不是比堆在仓库里生锈强吗？”
他一口气说完，房间里安静了下来。
母亲听得似懂非懂，只是觉得儿子好像说得挺有道理。
而江援朝，则彻底收起了之前那副长辈关怀晚辈的随意姿态。
他身体微微前倾，目光锐利地看着江小路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侄子。
房间里只剩下厨房炉子上水壶轻微的嗡鸣声。
几秒钟后，江援朝缓缓靠回椅背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、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他没有评价江小路的点子，而是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气，仿佛不经意地问：“小路，这些想法……你是从哪儿学来的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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