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世,我爱上了来天山采药的医师顾青宇,不顾一切地跟他私奔下山。
他对我温柔备至,说我的血是上天赐予的礼物,不该被禁锢,哄得我以为他便是我的真命天子。
可直到他的青梅岳文婷身中奇毒,他将我绑在炼丹炉上,用九十九根银针刺入我的百骸。
烈火焚身,他一边取着我流出的血,一边安慰着他的心上人。
惜月,你生来就是一味药,能为我的婷儿续命,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。乖,别叫了,不然药效会流失的。
我被活活炼了七天七夜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干,化成一颗颗丹药。
他将丹药喂给他的婷儿,治好了她的病。
他们成婚那天,更是用我剩下的骨灰烧制成茶杯,日日用它饮茶,向世人炫耀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。
重活一世,我回到了私奔的那天。
顾青宇在山下等我,我却转身走进了万毒窟。
将自己献给了被毒气侵蚀、据说会食人血肉的怪物。
1
烈火灼烧皮肤的痛楚,像是刻进了我的灵魂里。
九十九根银针刺穿百骸,将我的血液引向炉心。
顾青宇站在炉外,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玉勺,轻轻搅动着鼎内我逐渐融化的血肉。
岳文婷面色苍白,楚楚可怜地靠在他怀里。
青宇,她叫得好惨,我……我害怕。
顾青宇将她揽得更紧,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缱绻。
婷儿别怕,这是她身为药人的荣耀。乖,闭上眼,很快就好了。
他又看向我,眉头微蹙。
惜月,别叫了,会影响药性的。
我的喉咙早已喊不出声音,只能发出嗬嗬的悲鸣。
我看着他,这个曾为我梳发描眉,说我的存在是上天恩赐而非禁锢,说要带我看尽人间繁花的男人。
原来,他要带我看的繁花,是我化为灰烬后,他们爱情的点缀。
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,我看见他用我的血肉炼成一颗金丹,小心翼翼地喂进了岳文婷的嘴里。
……
猛然睁眼,我即将下山的脚步顿住收了回来。
我转身,毫不犹豫地朝着后山禁地万毒窟跑去。
万毒窟内瘴气弥漫,毒虫遍地。
里面住着被毒气侵蚀、据说会食人血肉的天下第一剑修温淮州。
他身中奇毒,唯有万毒窟里的剧毒能与之压制。
可也因此,他不能迈出万毒窟一步。
前世,我被炼成丹药,魂魄无处可归,只能附着在我的骨灰之上。
我亲眼看着顾青羽和岳文婷用我的骨灰烧制成茶杯,日日对杯饮茶,恩爱缠绵。
直到温淮州冲破万毒窟,他一剑斩了顾青羽,一剑刺穿岳文婷的心口。
他抱着那小小的茶杯,说: 阿月,我带你回家。
温淮州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,亲手为我立了碑。
做完这一切,他失去了万毒窟毒气的压制,体内奇毒彻底爆发。
就那么坐在我的墓前,七窍流血,生机一点点断绝。
临死前,一滴滚烫的血泪从他眼角滑落,砸在墓碑上,也灼烫了我的魂魄。
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,原来在我为另一个男人奋不顾身时,也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爱我至深。
小丫头?
洞内传来熟悉的温淮州的嗓音。
我鼻尖一酸,前世今生的委屈与悔恨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,眼前瞬间模糊一片。
世人皆说,住在万毒窟的温淮州,早被毒气侵蚀,变得人不人鬼不鬼。
可只有我知道,不是的。
天山上清冷,只有我和他两人。
我偶尔会做些吃食,来这万毒窟找他聊天解闷。
师父仙去前叮嘱我,人心险恶,切莫下山。
可顾青宇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,我便天真地以为,他就是我的命定之人。
前世决定下山前,我特地来与温淮州告别。
彼时他坐在洞口的青石上,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剑。
听完我的话,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沉默地将一把骨哨塞进我手里。
若有事,吹响它。
他说,他一定会来。
只一声哨响,他便为我收敛尸骨,为我报了血海深仇。
最后,还把命也搭了进来。
前世我不懂他递过骨哨时,那晦暗不明的眼神里藏着什么。
如今我才终于明白,那是被死死压抑住的,说不出口的深情。
2
温淮州背对着我: 怎么不说话?被山下的野小子勾走了魂,连话都不会说了?
那语气里带着几分我从前从未听出的酸味。
见我迟迟没回应,他终于转过身。
待看清我通红的眼眶,周身的杀意瞬间肃起。
顾青宇欺负你了?
我再也忍不住,一头扑进他怀里。
我收紧手臂,将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,闷声说: 温淮州,我不走了,我舍不得你。
温淮州的身子骤然僵硬,连呼吸都停了一瞬。
唯有耳尖上泛起的那抹红,泄露了他的心绪。
他猛地推开我,眼神却不敢与我对视,提着剑便要往洞外走。
我就知道那姓顾的不是个好东西,你等着,我去把他宰了。
你疯了我拦在他面前,你出了万毒窟会死的
前世他能冲破万毒窟的桎梏,是因为我死了,他再无牵挂,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为我复仇。
这一世,我绝不会再让他重蹈覆辙。
我望着他: 温淮州,我的血能解百毒,自然也能压制你的毒。让我做你的药,好不好?
这一次,换我来救他。
温淮州深深地看着我,眸光复杂难辨: 惜月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
我懒得再与他废话,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,对准手腕便要划下去。
腕子却被他一把攥住,力道大得骇人。
胡闹他低吼,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后怕与心疼,若是要伤你才能解我的毒,那我宁愿在这万毒窟里烂一辈子
有人想抽干我的血,有人却将我视若珍宝,不愿我受一丝伤害。
我的眼眶又热了,带着哭腔问他: 那我怎么才能解你的毒?
温淮州沉默了许久,目光从我的脸,滑到我的唇,最后落在我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上。
其实……他喉结滚动,还有一种法子。
他顿住,没再往下说。
我急了: 什么法子,你快说呀
他别开脸,声音低哑: 交欢。
他说,阴阳交合,血脉相融,我的药血能更直接地融入他的经脉,无需伤害我的身体,甚至功效会更好。
我愣在原地,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。
温淮州见我没动静,转过身去: 罢了,当我没说。其实这万毒窟也挺好的。
我却一把拉住他的衣袖,羞得头都快埋进地里,声音细若蚊蝇: 我……我愿意。
温淮州嘴角的弧度上扬,他将我拉近,迫使我抬头看他: 你可想好了?你要救我,那我便是你的人了,你我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,休想再甩开我。
我不敢看他那双灼人的眼睛,只胡乱地点着头。
下一刻,身子一轻,温淮州将我打横抱了起来。
我惊呼出声,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。
他抬脚往深处走去,在我耳边低笑: 事不宜迟,免得我的小药人反悔了。
……
温淮州不知餍足,像是要把这些年被压抑的情感尽数宣泄出来,拉着我要了一次又一次。
直到第二日午时,我才扶着酸软的腰肢起身。
他还在睡,不知是不是体内奇毒得到缓解,面色比往日里红润了许多,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。
我悄声下床,准备回自己的院子换身干净衣裳。
谁想在院门口看见了顾青宇和岳文婷。
3
顾青宇见到我,快步迎了上来。
惜月,我昨天在山下等了你一天,你为何没来?
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手臂,我厌恶地侧身,让他扑了个空。
顾青宇的手僵在半空,神情受伤。
惜月,你怎么了?
他这副情深款款的模样,若不是我被他活活炼死过一回,只怕又要溺毙在他这虚假的温柔里。
他身后的岳文婷适时地咳了两声,身子一歪,柔弱无骨地靠在了顾青宇身上。
她气若游丝地开口: 惜月姐姐,昨日青宇哥为了等你一夜未睡,天刚亮就怕你出事,急着上山来寻你。
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,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。
我不下山了,你们走吧。
顾青宇的表情有些错愕: 为何?我们不是说好了,要与我一同下山吗?莫不是还在怪我上次那件事?
前几日,顾青宇也是带着岳文婷上山采药。
不知怎的,岳文婷竟失手打翻了烛台,一把火将我那间堆满了珍稀药草的药房给点了。
火光冲天,我与她二人都被困在里面。
顾青宇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我,可当他听见岳文婷的哭喊,便立刻调转了方向。
只留给我一句: 惜月你坚持一下,婷儿体弱,我先救她
火舌几乎舔上我的裙角,我拼了命才从窗子爬了出去,狼狈不堪。
一抬头,却看见顾青宇早已将岳文婷救出,正紧紧抱着她,轻声细语地安抚。
火被扑灭后,我几代人收藏的奇珍异草,化为一地灰烬。
顾青宇却说: 反正我们也要下山了,这些东西不必在意。
前世我真是蠢钝如猪,只当岳文婷是无心之失。
如今想来,那分明是早就对我起了歹意。
顾青宇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出: 婷儿就像我的亲妹妹,她若是出了事,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。惜月,你最是善解人意,不会怪我的,对不对?
我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: 我说了不走,你听不懂人话吗?
顾青宇急了: 惜月,你就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天山之上吗?这里清冷孤寂,有什么好留恋的?况且,这后山的万毒窟里住着温淮州,是个会食人血肉的怪物,你一个人留在这里,我怎么能放得下心?
听到他嘴里说出怪物二字,我眼底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。
他嘴里的怪物,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之人。
我盯着他: 顾青宇,你到底是想与我共度余生,还是对我别有所图呢?
顾青宇的眼神闪烁了一瞬,嘴上却矢口否认: 你……你瞎说什么呢?我对你的心意,天地可鉴
岳文婷闻言,阴狠地盯着我,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,竟咳出了一丝血。
顾青宇果然立刻被吸引了过去,满脸紧张与心疼,将我忘得一干二净。
岳文婷靠在他怀里,虚弱地对我笑了笑: 姐姐真是好福气,能得青宇哥这般牵挂。不像我,天生体弱,只会拖累他,是个累赘……
顾青宇连忙安慰她,那眼神里的温柔疼惜,是我从未得到过的。
我懒得再看这两个人惺惺作态,转身便想回屋。
顾青宇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,递到我面前。
婷儿身子不适,我先带她下山。你若是不想走,便再留几日,过两天我再来接你。
他放低了姿态,语气里满是担忧。
但我总归是担心你。这里面是我特制的驱瘴香,可以驱散毒虫蛇蚁。你带在身上,以防万一。
我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瓷瓶。
前世,他也是这样给了我一瓶。
我信了。
日日将它放在枕边,夜夜闻着它的香气入睡。
殊不知,这哪里是什么驱瘴香,分明是引魂香。
那香气会一点点侵蚀我的神智,让我浑身筋骨酸软无力。
最后在他将我绑上炼丹炉时,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。
顾青宇见我不接,不管不顾地硬塞进了我手里。
拿着,听话。
在他转过身离去后,我毫不犹豫地甩手,将那白玉瓷瓶狠狠砸向一旁。
4
为防顾青宇再找上门来,我索性收拾了些日常用物搬进了万毒窟。
只是没想到,我这是才出狼窝,又入虎穴。
温淮州自开了荤,便食髓知味。
他倒是每日容光焕发,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,可怜我天天早上都是抖着腿下床。
这天,我尚在睡梦中,便感觉温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。
我心里一个激灵,立马意识到不对,在他身子压上来前,猛地一个翻身滚下了床。
我院子里的老母鸡说今儿要下蛋,我得回去瞧瞧
我胡乱找了个借口,抓起衣裳就往身上套。
温淮州撑着手臂,趴在床边看我,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: 好吧,那你早些回来。
我含糊地应了一声,落荒而逃。
刚跑到我那小院门口,一道人影便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,一把攥住我的手腕。
惜月你这几日去了何处?我找了你好些天
顾青宇眼下泛着青黑,神色急切,拉着我便要走: 我们快下山吧,别再耽搁了
我心头一跳,猛然想起,前世的今天,正是岳文婷病情加重的日子。
我警惕地盯着他,用力甩开他的手,与他拉开三步远的距离。
顾青宇咬了咬牙,脸上那点温柔的伪装快要挂不住了。
他眼神痛苦,声音却依旧深情。
惜月,婷儿她……她中毒了。
他赤红着双眼,颤抖地哀求: 只有你能救她了我知道取血会伤你的身子,可婷儿她快撑不住了
他上前一步,灼灼地望着我,一字一句地许诺: 你不是喜欢我吗?只要你肯救她,我发誓,等她大好了,我立刻抬大轿娶你进门
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。
前世的我,就是被他这番话哄骗,心甘情愿地取了一碗血。
明明岳文婷的病已经好了,却依旧在他面前装病卖惨,哄着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身上取血,直到将我榨干耗尽。
我看着他这副情真意切的模样,只觉得可笑至极,冷冷地笑出了声。
与我何干?
顾青宇,你从一开始接近我,就是为了我的血吧。你与岳文婷郎情妾意,却偏要与我装深情。想要我救她?做梦
顾青宇伪善的面具寸寸碎裂,露出底下狰狞的本相。
惜月,我本想对你温柔些的,他阴恻恻地笑着,既然如此,那就别怪我了。
话音未落,他猛地朝我扬出一捧白色的粉末。
我心中大骇,屏住呼吸急急后退,可鼻尖还是吸入了一丝。
天旋地转间,我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走,眼前一黑,彻底陷入了黑暗。
再次醒来,映入眼帘的,是那熟悉的、将我焚烧了七天七夜的炼丹炉。
怎么会……
怎么重活一世,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无边的绝望瞬间将我吞没。
吱呀——
暗室的门被推开,顾青宇端着一排银针进来。
他走到我面前,拿起一根最长的,在我心口的位置比划着。
惜月,别怪我,我会很小心的,不会让你太痛。
冰冷的针尖深入皮肉的剧痛,让我眼前阵阵发黑。
前世烈火焚身、血液被一滴滴抽干的景象与如今重叠,我几乎要分不清今夕何夕。
就在顾青宇捏起第二枚银针,准备再次刺入时——
轰——
暗室厚重的墙壁竟被一股巨力轰然炸裂
碎石尘土飞扬间,一道裹挟着阴冷煞气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。
温淮州的目光扫过室内,当看清被绑在炼丹炉上,脸色惨白、手腕淌血的我时,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周身的气息狂暴翻涌,几乎要将这方小小的暗室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