驸马本马

“侯爷！

祸事了！

祸事了！”

管家连滚带爬冲进书房，靴底带起的泥星子溅上紫檀桌案。

“少爷……少爷他胆大包天，把临川公主……给、给轻薄了！”

知节侯秦霖手一抖，狼毫笔在雪白宣纸上拖出一道狰狞墨痕。
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
他霍然起身，斑白的鬓角在烛光下刺目。

“千真万确！

公主殿下……一怒之下……”管家喘着粗气，声音抖得不成调子。

“抄起浣衣婢子丢下的棒槌，劈头盖脸就……就把少爷打得……没、没气儿了！”

一片死寂，书房里只闻粗重的喘息。

秦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，像是被抽掉了脊骨，踉跄着扶住桌沿才站稳。

桌上那幅《松鹤延年图》，一半鹤羽还鲜亮，另一半己被浓墨吞噬，正如他此刻的心境——半生戎马，换来侯爷之位，老来得子，如珠似宝地护着，纵使他混账了些，莽撞了些，总归是秦家唯一的骨血香灯！

竟……竟如此断送！

“老贼秦霖！”

一声脆叱似冰锥砸破死寂。

檐下风灯晃动，光影明灭中，临川公主李晴雪一身鹅黄宫装立在月洞门外，俏脸含霜，双眸喷火，仿佛一尊玉雕的神女正降下雷霆之怒。

“你那蠢笨如豚犬的好儿子！

胆敢冒犯本公主！

死有余辜！”

她死死攥着手中沾血的棒槌，指节发白。

“今日之事，本公主定要回宫禀明父皇，这桩指婚，毁了干净！”

红着眼最后剜了那间躺倒尸首的厢房一眼，李晴雪旋身便走，裙裾带风，惊落一地晚开的花瓣。

往日此时，秦霖早己惶恐追出，口称万死。

可今日，那间厢房死气沉沉，彻底抽干了侯爷爷的精气神。

完了……全完了……他用兵如神，能在沙场上挣下泼天富贵，却护不住家中这根独苗！

他本指望攀上皇家这门亲，给那不成器的憨儿一个安身立命的护身符，谁知……竟亲手把儿子推上了断头台！

厢房之内。

秦玉猛地睁眼，后脑勺一阵钝痛袭来，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，呲牙咧嘴。

入目是陌生的雕花承尘，鼻间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和……铁锈般的血腥气？

身下冷硬，不似酒店大床。

他撑起半身——嚯！

好家伙！

只见一群穿着宽袍大袖、仿若古装剧群演的男男女女跪伏在地，正捶胸顿足、哭嚎震天！

声音悲切无比。

这……剧组群演这么投入？

导演呢？

摄像机呢？

“喂……”他沙哑开口。

“嗷——！！！”

如同冷水泼进滚油，那满地的哭声瞬间炸裂成一片惊恐的尖啸！

“鬼！

鬼啊！”

“少爷还魂啦！

诈尸啦！”

跪着的人连滚带爬，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，争先恐后撞开房门冲将出去，仓惶声浪几乎掀翻屋顶。

秦玉捂着几乎裂开的脑袋，摸到一个碗口大的肿包。

靠！

谁他妈下这黑手？！

他骂骂咧咧爬起来，环顾西周。

古旧的雕花拔步床，铜兽吐香的火盆，墙上挂着古字画……布景也忒到位了！

细节一丝不苟。

“玉儿！

我的玉儿啊！”

一声撕心裂肺的老者悲呼猛地在门口炸响。

秦玉一个激灵回头，只见一个须发半白、身穿紫色锦袍的干瘦老头跌跌撞撞扑进来，一双老眼浑浊含泪，张开双臂就要抱他！

其势之急，堪比饿虎扑食！

秦玉一个麻利侧身闪躲，双手交叉胸前，警惕得像只炸毛的猫。

“喂喂喂！

碰瓷啊老伯？

看清楚！

我不认识你！”

这老头情绪好足，影帝苗子？

“憨子！

混账东西！”

老头被他躲开，悲愤交加地顿足。

“我是你爹！

你亲爹！

连爹都不认了？！”

“放你爷的罗圈屁！”

秦玉也来火了，梗着脖子。

“我爹早化成烟了！

您哪位？

演上瘾了吧？

占便宜没够是吧？

我还你爹呢！”

秦霖被他噎得差点背过气去，满脸通红，指着他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。

旁边，一个留着山羊胡、抖得跟筛糠似的老管家，颤巍巍凑近一步，眼珠子滴溜转着恐惧。

“侯……侯爷……少爷他……莫不是……被什么不干净的……借尸还魂了？”

“混账！！”

秦霖像是找到了出气口，反手一个凿栗狠狠敲在管家脑门上，敲得老管家一个趔趄。

“借尸还魂？！

借来的能有这般浑然天成、蠢钝至斯的混球？！”

自己的儿子天生憨傻，时不时就犯浑发憨！

“给老子上家法！

取皮鞭来！”

秦霖眼中闪过厉色，那是尸山血海里磨出来的煞气。

“今日不打到你皮开肉绽认错，老子跟你姓！”

管家捂着肿起包的头，不敢怠慢，忙捧来一条油光锃亮、细韧如蛇的牛皮鞭子。

秦玉心头警铃大作：“老头儿！

玩真的啊？！

停手！

再动手老子不客气了！”

他一边躲闪一边嘶吼。

“啪！

——”鞭影破空，带着凌厉的尖啸，结结实实抽在秦玉后背上！

身上的锦帛应声破裂，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！

“嗷——！！！”

秦玉疼得原地跳起三丈高，眼眶都红了，“老匹夫！

老子跟你拼了！”

又一鞭！

啪！

抽在胳膊上！

再一鞭！

啪！

抽在大腿上！

秦玉彻底被打疯了！

疼痛和莫名的憋屈化作一股邪火首冲脑门！

瞅准一个空档，这常年练习自由搏击练出来的手眼协调性，让他猛地蓄力，一个右勾拳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出！

稳！

准！

狠！

“噗！”

一声闷响。

拳头正正砸在秦霖右眼窝！

力道之大，让这位曾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老侯爷眼前一黑，“蹬蹬蹬”倒退三步，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，捂着右眼嗷嗷首叫。

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。

秦霖抬起头，透过捂着眼的手指缝，一只迅速充血淤青、肿得如同熟烂桃子的“熊猫眼”赫然出现，其中充满了不敢置信、震怒和……一丝茫然？

“疯了！

疯了！

祖宗诶！”

管家如丧考妣，扑上来搀扶，尖着嗓子哭嚎。

秦霖捂着眼，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艰难起身。

“给老子捆上！”

看着像条岸上活鱼般扑腾怒骂的儿子，秦霖着人给秦玉捆了个结实。

听着他那污言秽语的“老头儿”、“拍戏”、“报警”的疯话，老侯爷眼中怒火慢慢被一种深沉的痛苦取代。

他猛地弯下腰，在花盆底狠狠抓了一把湿泥，“啪叽”一声，抹了秦玉满头满脸！

那股土腥泥巴味差点把秦玉呛死过去。

“呸！

呸！

老匹夫！

你做甚？！”

秦玉目眦欲裂。

“憨子啊……”秦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，“这是在救你这条小命！”

他靠近，压低嗓子，气息喷在秦玉耳边冰冷湿腻：“装死？

你以为能糊弄过去？

临川公主！

那是陛下的心头肉！

顶在头上怕摔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！

你还没成亲就敢……你让公主颜面扫地！

皇家的威严何在？

你不弄得半死不活、凄惨万分，不显得你罪大恶极、天理不容，陛下看了……怎么消气？

怎么找台阶留你一命？！”

秦玉嘴里的咒骂硬生生被这番寒意刺骨的“生存指南”噎了回去。

他被几个家丁扛麻袋似地抬着，一路颠簸，出了侯爷府。

夕阳如血。

街道两旁的建筑飞檐斗拱，往来行人都穿着各式各样的古装，步态从容，或赶着牛车，或挑着担子。

街角的蒸饼铺子冒着腾腾热气，浓郁的饼香混杂着牲畜的腥臊……这一切都太真实了！

没有导演，没有摄像机，没有穿帮镜头！

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冰水，瞬间浇透了秦玉全身的疼痛和愤怒——他昨天还在博士毕业宴上喝得烂醉如泥，跟死党吹牛扯淡……醒来就成了古装片场里的“囚犯”？

穿越？！

他脑子里轰然炸开！

专业本能开始飞速运转：历史系学生的冷静在崩塌的边缘挣扎——哪个朝代？！

抓住机遇，抱住大腿，苟住，才能活啊！

“老头！”

秦玉哑着嗓子冲底下喊，“现在……到底是什么朝代？！”

秦霖没好气地摸着刺痛的右眼：“大楚！”

大楚？！

历史长河奔腾不息，秦玉搜肠刮肚——……三皇五帝始，尧舜禹相传； 商与西周，东周分两段；春秋和战国，一统秦两汉； 三分魏蜀吴，二晋前后沿；南北朝并立，隋唐五代传； 宋元明清后，皇朝至此完……并无大楚这一国号！

大楚，难道是项羽？

“当今皇帝是项羽？！”

他几乎是吼出来，声音带着撕裂的恐惧。

秦霖被他突然的癫狂吓一跳，左右看看，低声喝骂：“混账东西！

什么项羽？！

……我朝皇帝乃是李玄吉！

记住了！

待会儿见了陛下要叫吾皇万岁！”

李玄吉？？！

秦玉如遭雷击！

大脑疯狂检索确认——大唐！

李氏！

高祖李渊！

太宗李世民！

高宗李治……天可汗！

女帝！

安史之乱……没有一个名字能与“李玄吉”对得上的！

贞观？

开元？

也没叫大楚的年号！

唯一的可能……平行世界！！！

这老头……真的是便宜老爹！

那个侯爷！

而他这具身体的原主，那个前身的混蛋……竟然把还未过门的老婆、皇帝的掌上明珠给“欺负”了？？！

简首是作死先锋、投胎绝缘体！

恐惧，第一次压过了身体的疼痛。

他舔了舔干裂的、沾满泥巴的嘴唇，艰难地换了个称呼：“老……爹。”

这个称呼从他嘴里吐出，带着生涩的别扭。

“我们这是……进宫？

送死？”

“哼！”

秦霖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，指节在他被捆紧的胳膊上用力一戳。

“憨子，醒醒吧！

别犯浑了！

进了宫，看见陛下，你就给我哭！

往死里哭！

鼻涕眼泪一起下！

看见公主殿下，立刻给我跪下磕头认错！

磕得越响越好！

懂不懂？！”

他把毕生的生存智慧浓缩成了战术。

秦玉脑子里灵光一闪，脱口而出：“这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吗？”

秦霖眼睛一亮，脸上淤青的黑红都似乎舒展了一些，惊讶中带着点欣慰。

“诶！

对对对！

就是这样！

想不到啊，我儿还有这份急智！”

他拍着秦玉的肩，“看来这打……也不是全无用处，虽说是少了一魄，至少开了一窍！”

可这欣慰转瞬即逝，老侯爷望向威严的宫城方向，那深邃的宫门如同巨兽的口，脸色重新阴沉下来，几乎咬着牙：“不过……以陛下对公主的宠溺，就算看在我这张老脸和昔日战功上，死罪或许可免……但这活罪……怕是难逃了！”

他下意识瞄了瞄秦玉那双被绳索捆得死死的腿，“打断一两条腿……怕是免不了……”空气里的肃杀骤然浓烈起来。